你啵。婆娘居然也恨恨地说,扯着孩子的耳朵回房里,砰的一声把门关牢了。
一切都很奇怪,我穿旗袍也让我招了一顿骂。
7、我知道那双眼睛在背后看着我,每天都看,我吃饭她也看着,我喝茶她也看着,我坐着翻我的陈旧嫁妆出来她也看着,直到我睡到床上了,她还看着我,我真是烦透了。
我坐在书桌前看书,我只带出来一本书,王晓为我买的唯一的一本书,薄薄一册,看了有三四年了,还没有看完。
…程蝶衣蓦地住嘴,不住喘气,灵魂沸腾,再也说不上甚么。即使自他天灵盖钻一个洞,灌满铁浆,也没这样的滚烫痛楚过。一不小心,一切都完了…
然后我的心思就滑到那双眼睛处去了。
好了好了明婆,你不要再看我了。我仍然背对着她,静静地说。那双眼睛马上就受了惊似地逃掉了,没声没息地从楼梯上滚下去。我暗自笑了一笑。
只一会儿,她居然又上来了。
吵死了吵死了。她嗓子也惊得哑掉了,声音轻得只有我听见,楼下面吵死了。
我知道吵死了。我说,但是明婆麻烦你不要再上来了好不好。
她没有再说话,只是叹气,不住地叹气,叹出来的凉气都要吹到我的脖子里来了。我真是要烦死了。
我气恼地转过身,明婆手脚倒快,又快步逃到楼梯下去了,我也奔到楼梯口朝下面看,明婆把灯火都关掉了,楼下面一片黑。明婆明婆。我喊,你到底上来做什么?
明婆把头伸出来装傻,气呼呼地瞪我,我又不要上来的啵。
那你就不要上来好了。我说。
明婆气哼哼地上楼,红布拖鞋重重落在木地板上面,不再象只猫那样跳跃着走路了。你说说清爽啵,我上来,我上来啵?明婆把整张脸都凑过来了,眼屎凝结在她的眼角,象眼白上长出了几颗痣,明婆气恼,拼命摇晃着脑袋,发髻都凌乱了,眼屎纷纷掉下来,夹进了我的书里。
我气得别过脸去,辛庄的婆子都不诚实,她们都一样,鬼鬼祟祟,说谎话,有事没事都要哇哇乱叫一气。
8、出门时有些晚了,我开了窗看天,趁着酒红雾气还没有散,急着紧着出门。
很意外,因为裁缝没有象往常那样坐在屋的正当中踩他的旧式缝纫机,裁缝站到门口来了,斜靠着雕花门框远远地看我。
明婆子把东间那房租给你的吧。裁缝开口说。
我懒懒地看了他一眼,打了个哈欠。
欺负你个小娘娘不懂,明婆子那房又不好住。裁缝说。
我在裁缝门前绕了个大弯,准备走开。
做旗袍穿。裁缝说,琵琶盘扣,葡萄盘扣,葫芦盘扣…
我停了下来。好了好了,每次你都要说这句话,我只要蝴蝶盘扣,就象我身上的这件。我说。
裁缝脸上露出痛苦极了的表情,好一会儿才说,我做过的比这件好多了。
那你做只盘香纽出来看看。我说。
啧啧。裁缝笑起来,象只老羊那样瘪着嘴,你个小娘娘也知道盘香纽。抖抖索索摸出把镊子和一堆破布条,绕来绕去,绕出了一只如意。
我缓缓向裁缝走过去,一脸笑盈盈,拿起那只如意看。裁缝却一把抓牢我的旗袍,掀起个角看,每个人都看见旗袍底子里的折缝处,针线都缝出个喜字来了。我气恼地拨裁缝的手,再看他眼泪鼻涕糊在一起的老脸,心就软了。一个老头儿,与他计较什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