主人不在了，客厅明显失去了中心，呈现这儿三五人一摊，那儿五六人一团的多中心状态。时而有人大声说起一个有引力的话题，人们的注意力便都聚过来。过了一会儿，又涣散开来，成为轰轰嗡嗡的一片。

这个赵宽定。看着他一糙的白发，景立贞不由得在心中慨叹了一声，小伙原有一乌黑漂亮的发。“文化大革命”中，顾恒在东北S省任省委书记，被揪斗得死去活来，是赵宽定——他原是省委机关的一个司机——冒着枪林弹雨，领着一派群众组织把已经痪的顾恒从对立派的黑牢中抢救来，一路上背着他东躲西藏，一直转移到安全地带，又亲自照料他养伤康复。用顾恒的话说“文化大革命”中他能幸存下来，多亏了宽定。现在，赵宽定因为曾是造反派，日很不好过。他几次写信给顾恒，希望他能写封信给省委领导，帮他说说话，改善一下他的境，顾恒一直未能使他如愿。这次，听说顾恒从省里回北京，他赶忙从东北跑来，一定是有让顾恒难为的要求。还是她来替顾恒挡驾吧。她什么难题都不怵。

“磨炼？哼，”赵宽定用力绷着嘴，过了一会儿“这一阵又传说要逮捕我。”

赵宽定俯低，吐了烟。

景立贞一直笑的目光保持和延续自己刚才的那句问话，她相信自己的亲是足够的了，需要的是等待。果然，赵宽定开了，她也便神采活动起来：“比前一段好吧？”

“1968年的‘七·二五事件’？”景立贞对S省“文革”历史很知一些。

“车也不让开了。”

一秒多钟的沉默。“多学一样技术也是好事。一个人总要起落起落，磨炼磨炼。”

“是。”

赵宽定垂着往外摸烟，脸沉地没有说话。

“党籍开除了，职也撤了。”

义。

“确实不是我，这我敢保证。”

还有各各样的话题。斯里兰卡的库向全世界贡献了九千多只球；某位电影明星因大量走私被捕；上海

“为什么？”

“我的境能好到哪儿去。”他没好气地说了一句。

“烧锅炉。”

景立贞和赵宽定去隔了，李向南继续观察着客厅。这也是一社会调查吧。

景立贞略怔了怔，随即又笑了：“只要不是你主谋策划的就不要。”

赵宽定稍稍挪动了一下脚，沉默不语。

那一摊，两三个知识分气质的人在讨论北京市人、用地、供的三大规划。话题中止时现了几秒钟嘴无话可说、睛也无可看的难堪和沉默。一会儿，又有人提起新的话题，谈开了现在基本战线太长，要好好压缩。

“说炸省委东楼是我主谋策划的。”

“又让你开车去了？…开车也不错嘛。”

“怎么，境还不太好？”她关心地问。

景立贞笑的目光，连同旁边茶几上这杯冒气的茶，都让赵宽定到一烘烘的化力。但他仍低着，他的脖颈、他脸都还没放松，还凝结着刚才的情绪。那是受到冷遇而产生的愤恨。忘恩负义。替他们卖命都白卖了。你顾恒换个地方还当省委书记，我赵宽定就该有过不完的关，受不完的审查，又是撤职，又是开除党籍，又是…他一想到这两年的日，愤愤的情绪就一劲儿往上涌。刚才他在客厅里简直想站起来就走，走到门再当众指着景立贞好好数落她发一顿。

景立贞拿起火柴盒，准备亲自给他划火。赵宽定看了看景立贞手中的火柴，伸过手来，要自己拿去划。“还是我给你划吧，这是应该的，你是我们家最重要的客人嘛。”景立贞说。

景立贞蹙起眉想了想，很锐利地打量了一下低着烟的赵宽定。这事情有严重，务必保持适当距离。“实际情况是这样吗？”她问。

“可好多事情现在说不清，我当时是。现在，有几个人咬我，都往我上推。”

这一摊，几位妇女在唏唏啧啧地讲二六六号民航客机在广西恭城崩山遇难。海一千五百米，满山森林雾，二十米远就不见景，动了解放军还是连尸都找不见。讲的人有声有，听的人哎呀呀地表现着震惊慨叹。

“这么远来，什么事啊？”景立贞问。

“那还怕什么？”景立贞松了气，劝：“让他们调查嘛。调查清了不就完了。你怕什么？是好事嘛。喝吧。”她把茶杯往赵宽定这边推了推。

“那让你什么？”

赵宽定狠狠地绷住嘴，沉地盯着地面：“可我当时也没反对、制止。”